文化中国行丨古人农事岁时记

作者纪习尚

一年之计在于春，我国古人很早就学会根据十二月令、二十四节气、七十二物候等天文、地理、生物知识，安排一年的农业生产和日常生活。这些技能与经验，通过农书、日历、谚语，甚至是圣旨等多种形式，代代传承，塑造了人们敬顺天时、四时合序的品格基底。

与史书一样，中国古代的农书也有“纪传体”与“编年体”之分。

纪传体如相传为炎帝神农氏所作的《神农书》，按照八谷生长、占、数、法、教、求雨等分类记述；西汉时的《氾胜之书》，则分别以耕田、收种、禾、黍、麦、稻等为题展开。

编年体，则有以“月令”“岁时”为代表的一系列农书。

《礼记·月令》

官方制定的农时

月令，据字面意思，是按月发布的命令，如郑玄所说：“名曰《月令》者，以其记十二月政之所行也。”它最初的目的，是让国家的施政行为，顺应每月气候、物候的变化，有序进行。《礼记·月令》是综合这些法令的第一部著作。

《月令》的成篇时间，有不同说法，一说是战国时期，一说是两汉。不管如何，它都已有两千年左右的历史，从问世以来，就一直影响着人们的生活。在内容编排上，《月令》将一年分为春夏秋冬四个季节，每季又分为孟、仲、季三个月。每个月依次描述太阳星象、物候变化，以及祭祀、战争、礼乐、农事、养老、生态、禁忌、刑罚，乃至日常的衣食住行等，涵盖了行政的方方面面，但物候与农事安排，是与生产生活较密切的一部分。

譬如，春季的第一个月——孟春之月，冬去春来，万物复苏。大自然呈献给人们的变化（也就是物候），有如下五种：“东风解冻，蛰虫始振，鱼上冰，獭祭鱼，鸿雁来。”东风送暖，坚冰融化。蛰伏了一年的昆虫们，从地底的洞穴中探出头来，在春风中振翅鸣叫；水底的鱼儿也感受到了水温的变化，游上水面感受春意；水獭们开始贴春膘，它们加紧捕鱼，把猎物陈列在刚解冻的河岸上，看上去仿佛是用肥美的鱼祭拜大地；鸿雁也从越冬的南方归来。

明代唐寅的《江南农事图》（年代不详）。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
伴随孟春的种种物候，天子和百官都要行动起来，为一年的农事起个好头。主管祭祀的天子，要选择一个好日子，“祈谷于上帝”。这一天，他亲自带上耒、耜等农具，率领三公、九卿、诸侯、大夫，乘车来到郊外的田地，举行象征性的春日亲耕仪式。天子要推耒耜三下，三公推五下，卿、诸侯推九下。

《月令》对生产生活是如此重要，人们后来将它从《礼记》中摘出，单篇发行。又由于它成篇较早，文字简朴，普通人很难完全读懂，学者们也会加入自己的注解、阐发，以期更易理解、运用。这类书就是《月令章句》，蔡邕、景鸾、戴颙都做过这样的工作。

《四民月令》

民间的岁时农事指南

《月令》服务的对象，是天子与朝廷。它虽然描述了农业生产，但更多的是从农业祭祀、劝耕劝织、农田水利、环境保护等宏观角度着眼的。至于老百姓如何依照月令与物候，安排播种、除草、收获、储藏等，《月令》则语焉不详。

这个任务，由东汉崔寔的《四民月令》实现了。“四民”，即士、农、工、商，是中国传统社会的四个主要社会阶层。

古代多次刊行《四民月令》。 资料图

崔寔本身是读书人，算是“士”，家庭有不少的土地，算是“农”，他又当过辽东太守、尚书，在行政过程中，对作为税收来源的工、商业者，也很熟悉。这些优势，让他有条件写出一部面向社会各阶层的生产生活指南。

中国古代经济以农业为基础，工、商业只起辅助作用，《四民月令》虽然涵盖“四民”，但叙述的重点还是“一个传统的农业家庭的生活”。

与《月令》一样，《四民月令》也以月为顺序展开。只不过，它的视角从皇帝，转移到了百姓。比如，它开篇就讲到新年礼仪：“正月之朔，是谓正旦，躬率妻孥，洁祀祖迩。”这是老百姓在祭祀祖先；接着又说：“子妇曾孙，各上椒柏酒于家长，称觞举寿，欣欣如也。”这是普通人家在庆祝新年。

正月各种热闹的活动过后，就该安排一年的生活和生产了。其中生产主要包括采摘、种植、蚕桑、织染、酿酒、制药等。采摘，如三月“采艾及柳絮”，当时，艾与柳絮都可作药材，其中柳絮有治疮痛的功效；织染，如正月“命女工趣织布”，八月“清风戒寒，趣织缣帛，染彩色”；酿酒，如正月“典馈酿春酒”，十月“命典馈渍曲酿冬酒”；制药，如正月“合诸膏小草续命丸散法药”等等。

当然，最重要的，还是与蚕桑、种植有关的生产安排。这些具体事项，有的具体到日期和节气，如正月“上辛日，埽除韭畦中枯叶”，三月“清明节，令蚕妾治蚕室，涂隙穴”；有的参照物候，如二月榆荚掉落地上，是种小葱的时节，杏花盛开的时候，就应该种植大豆、胡麻了。这些对农民来说，可操作性是很强的。

月令的滥觞——

“岁时记”接踵问世

《四民月令》对后世影响很广，到了南北朝时期，有人仿照它的体例，将其中和生产有关的内容去掉，将日常生活的内容扩充，形成了一类叫“岁时记”的书。成书较早、流传较广的有《荆楚岁时记》。

《荆楚岁时记》的作者是南北朝时的宗懔（约501年—565年），他曾任荆州别驾、江陵令，对荆楚一带非常熟悉。他将耳闻目睹的地方风土人情综合起来，以笔记体写成了我国较早的、保存较完整的一部岁时记。该书内容广博，从正月一日的庭前爆竹，写到除夕之夜的辞旧迎新、相聚酣饮，涉及农事、民俗、仪式、医药、祭祀、婚嫁等。

这种用于指导人们日常生活的岁时书，在当时比较流行，历代都有新作问世。如唐代李绰的《秦中岁时记》，描述了唐代都城长安一带的节日、庆典、风俗；南宋周密的《乾淳岁时记》，自元旦起，至除夕止，记载了风俗二十六事；南宋末年陈元靓的《岁时广记》，则包含了作者生活时代之前的完整岁时节庆资料；明代的《北京岁华记》、清代的《燕京岁时记》《帝京岁时纪胜》、民国潘宗鼎的《金陵岁时记》等，都是对岁时记的传承与发展。

历书、民谣、圣旨

月令的流行载体

不管月令和岁时记受到读书人的多少追捧，它离老百姓终归是有些远的。农、工、商阶层整日忙于生计，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研读这些文绉绉的篇章。这时，析取其中的精华部分，以更简洁直观的形式提供给百姓的载体就诞生了。

首先是历书，又叫历日、皇历等。它将节气、物候等与农业生产息息相关的信息，标注在日期之旁，方便老百姓随时查看，安排农事。历日最晚在汉代就已出现，湖北随州曾出土书写在78枚竹简上的西汉《历日》，距今已有2100多年的历史。其中标注有立春、夏至、冬至等农时节气，还有伏、腊等当时重要的节日信息。唐宋时的历日更加详细，典型的如989年的《端拱二年己丑岁具注历日》，以朱、墨两色抄写，每一天有八栏信息。包含了鸿雁来、麋角解、鹰化为鸠、蚯蚓结等物候信息。到了清代以至近代，人们习惯在新年前买一本“皇历”或“月份牌”，它们的源头都可以追溯到古代的历日。

二是口口相传的谚语。善于观察的农民，根据大自然中太阳、星星、气温、植物等的变化规律，总结出了大量的生活与生产经验。将这些经验知识编成朗朗上口的对句，代代流传，就是谚语。在大量人口不识字的古代中国，口头传播的谚语，比农书与历书还要重要。这样的谚语数不胜数，任何一个老农，都能随口说出一堆。如“要望来年熟，寒冬三场雪”“春分瓜，清明麻，谷雨花”等等。

三是直通百姓的白话圣旨。在人们的印象中，圣旨都是官员升迁、边疆战事之类的大命令，普通人是无缘接到的。其实，朝廷为了加强与民间的联系，有时也会按月对天下百姓直接发布浅显易懂的圣旨，提醒人们抢抓农时。明代就发布过这样的白话圣旨。据《宛署杂记》，每月初一日的清早，朝廷会下达一道圣旨。顺天府府尹领到文书后，带领宛平、大兴二县的知县，来到承天门（今天安门）桥南，向代表天下百姓的宛、大两县耆老当面宣读。